【藏玉鉴识】
华夏先祖龙蛇图腾古玉雕
◎尚古玉
笔者藏有两件古玉珮,一件为椭圆柱体,圆柱中心有贯通上下的穿孔,可穿绳以便系挂(见图1)。另一件为椭圆牌,牌上端钻有小孔,可穿绳系挂(见图2)。观其材质、造型、工艺和沁色,两玉珮大概都为汉代或汉前的高古玉器。
两玉珮大体看去,颜色一青一黄,形状一长一圆,为便于叙述,姑且分别名之为:“青长珮”和“黄圆珮”。两玉珮的形、色不同,但表面浮雕却有相近之处:两珮皆作双面浮雕,所雕形象都为耳部“珥蛇”、手中“操蛇”的“神人”。略有不同之处是:“青长珮”的“神人”脚下踏有两蛇,即所谓“践蛇”;而“黄圆珮”的“神人”虽脚下无蛇,但其头上两侧却飞舞两蛇,且周围还站立三鸟。两玉珮皆雕此“神人载蛇”之造型,所以两玉珮都可称之为“神人玉珮”。
称两玉珮为“神珮”,是因为两玉珮上都雕刻着“载蛇”的“神人”,与中国最早的神话经典《山海经》中描述的“神人”特征一致。《山海经》中的“神人”,往往“状如人而载蛇”,或两手“操蛇”,或两足“践蛇”,或两耳“珥蛇”。
《山海经·中山经》“夫夫之山……神于儿居之,其状人身而身操两蛇,常游于江渊,出入有光”。“洞庭之山……帝之二女居之,是常游于江渊。澧沅之风,交潇湘之渊,是在九江之间,出入必以飘风暴雨,是多怪神,状如人而载蛇”。
《大荒东经》:“东海之渚中,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黄蛇,践两黄蛇,名曰禺號。黄帝生禺號,禺號生禺京。禺京处北海,禺號处东海,是惟海神”。“有神,人面、犬耳、兽身,珥两青蛇,名曰奢比尸”。
《大荒南经》:“南海渚中,有神,人面,珥两青蛇,践两赤蛇,曰不廷胡余”。
《大荒西经》:“西海渚中,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赤蛇,名曰弇兹”。“西南海之外,赤水之南,流沙之西,有人珥两青蛇,乘两龙,名曰夏后开”。
《大荒北经》:“北海之渚中,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赤蛇,名曰禺强”。“又有神衔蛇衔操蛇,其状虎首人身,四蹄长肘,名曰强良”。“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成都载天。有人珥两黄蛇,把两黄蛇,名曰夸父”。
《海外北经》:“博父国在聂耳东,其为人大,右手操青蛇,左手操黄蛇”。“北方禺强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青蛇”。
《海外西经》:“巫咸国在女丑北,右手操青蛇,左手操赤蛇。在登葆山,群巫所从上下也”。
《海外东经》:“黑齿国在其北,为人黑,食稻啖蛇,一赤一青,在其旁。一曰在竖亥北,为人黑首,食稻使蛇,其一蛇赤”。“雨师妾在其北,其为人黑,两手各操一蛇,左耳有青蛇,右耳有赤蛇”。
《海内经》:“又有黑人,虎首鸟足,两手持蛇,方啖之”。
看《山海经》所述的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各方的神灵,不管是海神,还是山神,均有“蛇“相伴,所以“状如人而载蛇”者,必为超凡脱俗的“神人”。可与《山海经》相印证的是,湖南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中出土的中国最早的缯帛书画,画中有12个神像,而其中6个神像都“载蛇”,或“珥蛇”,或“操蛇”,或“践蛇”。笔者所藏的古玉雕,也有“状如人而载蛇”的神人像(见图3)。
再细看这两件“神人玉珮”上的“神人”,虽都“载蛇”,但两神人的造型又有所不同。“青长珮”上的神人手握有两蛇,其耳部和足部还各有两蛇,标准的“操蛇”、“珥蛇”、“践蛇”;而“黄圆珮”上的神人则有所不同,神人臂上长有鸟翅,手握两条蛇,头顶伸出一根花冠长杆,长杆两侧飞舞着两条蛇的尾部各站着两只鸟,神人胯下还站着一只鸟。那么,这两神人分别为何神呢?
《山海经》所述“载蛇”的“神人”,大体有两类:一类为“人面人身”,如“神于儿”、“夸父”、 “巫咸”、 “雨师妾”、“夏后开”等,这些神人虽时常“出入江湖”,但大都居于海内的山中,可谓“山神”;另一类则为“人面鸟身”,如“东海禺號”、“南海不廷胡余”、“西海弇兹”、“北海禺京”等,这些神人大都居于“海外渚中”,可称“海神”。
看“青长珮”上的神人,为“人面人身”,身上虽饰有鳞甲,可能寓意出入江湖,但江湖毕竟为内陆山中的水流,仍不妨视其为“山神”。于是,此珮故可名之为“山神珮”。
再看“黄圆珮”上的神人,身饰细纹,臂生鸟翅,应为“人面鸟身”,而周围环绕的三鸟,可能象征他的化身。他双手“操蛇”,头部两侧有蛇身弯至耳部,可视为“珥蛇”,头上方的两鸟分别踩着两条蛇,即表现“鸟身,践两蛇”之意象。对照《山海经》中的“四海之神”,皆“人面,鸟身,耳两蛇,践两蛇”,将此珮名之曰“海神珮”,大概不错。
《山海经》所述的“神人”为何“操蛇”而非持其它物件呢?,这大概与原始部落的先祖图腾有关。原始部落的先祖图腾,除极少数为植物类外,大多为动物类图腾,因为世间万物中,惟动物最接近人类,所以传说某部落的祖先可能为某种动物变身而来。至于是何种动物,往往与部族所处环境中可见的兽类有关。
《西山经》:“凡西次二经之首,自钤山至于莱山,凡十七山,四千一百四十里。其十神者,皆人面而马身。其七神皆人面而牛身,四足而一臂,操杖以行,是为飞兽之神”。“凡西次三经之首,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,凡二十三山,六千七百四十四里。其神状皆羊身人面”。
《东山经》:“凡东次二经之首,自空桑之山至于硒山,凡十七山,六千六百四十里。其神状皆兽身人面载觡”。“凡东次三经之首,自尸胡之山至于无皋之山,凡九山,六千九百里。其神状皆人身而羊角”。
《中山经》:“凡济山之首,自煇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,凡九山,一千六百七十里,其神皆人面而鸟身”。“凡厘册之首,自鹿蹄之山至于玄扈之山,凡九山,千六百里七十里。其神状皆人面兽身”。“凡苦山这首,自休舆之山至于大騩之山,凡十有九山,千一百八十四里。其十六神者,皆豕身而人面”。“凡荆山之首,自景山至琴鼓之山,凡二十三山,二千八百九十里。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”。“凡荆山之首,自翼望之山至于几山,凡四十八山,三千七百三十二里。其神状皆彘身人首”。
《北山经》:“凡北山经之首,自单狐之山至于隄山,凡二十五山,五千四百九十里,其神皆人面蛇身”。“凡北次二经之首,自管涔之山至于敦题之山,凡十七山,五千六百九十里。其神皆蛇身人面”。“凡北次三经之首,自太行之山以至于无逢之山,凡四十六山,万二千三百五十里,其神状皆马身而人面者廿神,其十四神状皆彘身而载玉,其十神状皆彘身而八足蛇尾”。
这些地方的“神鸟”、“神马”、“神牛”、“神羊”、“神蛇”等之所以称为先祖图腾,盖因居住某地区的原始部落,崇信其先祖为“鸟首人身”、“人首马身”、“羊首人身”、“人首蛇身”等,均为“半人半兽”的“神形”。“图腾”为印地安土著语言,其本意是说某种动物为远祖血缘族亲,传说先祖可能脱胎于某种动物,所以先祖图腾多呈现“半人半兽”形状。于是某部落所居的这一带地区的“神灵”,因其部落崇祀的先祖图腾不同,则分别为“神鸟”、“神马”、“神羊”、 “神牛”、“神猪”、“神蛇”等等。
“神蛇”或曰“蛇神”,其形象一般为“人首蛇身”或“人面蛇身”,即“人蛇结合”的“神形”。笔者藏有两件“人首蛇身”的古玉雕,上半身为人形而下半身则为“蛇身”(见图4)。《山海经》中有关“蛇神”的记载如下:
《海内经》:“有神焉,人首蛇身,长如辕,左右有首,衣紫衣,冠旃冠,名曰延维,人主得而飨食之,伯天下”。
《海外西经》:“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,其不寿者八百岁。在女子国北。人面蛇身,尾交首上”。“轩辕之国……穷山,有四蛇相绕”。
《海内北经》:“贰负神在其东,为物人面蛇身”。
《海外北经》:“钟山之神,名曰烛阴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不饮,不食,不息,息为风。身长千里。在无晵之东。其为物,人面,蛇身,赤色,居钟山下”。
不同地方的“蛇神”,分别名为“延维”、“轩辕”、“贰负神”和“钟山之神”。
但“钟山之神”又“名曰烛阴”,而同为记载北方诸神的《大荒北经》则曰:“西北海之外,赤水之北,有章尾山。有神,人面蛇身而赤,直目正乘,其瞑乃晦,其视乃明,不食不寝不息,风雨是谒。是烛九阴,是烛龙”。比较《海外北经》所言,同为“人面、蛇身、赤色”,同样“不食、不寝、不息”、“视为昼,瞑为夜”,并同能“烛阴”。所以,我们完全可以视为同一“蛇神”,略有不同的是,《大荒北经》中又将此“烛阴”之“蛇神”称之为“烛龙”。
“蛇”为世间常见之物,而“龙”则为世间不见之物,其形象多为神话传说塑造,难以定型。但由《海外北经》和《大荒北经》的描述,我们得知:“龙”与“蛇”可以换称。如轩辕黄帝,《山海经》中说“人面蛇身”,而《史记》则说“轩辕黄龙体”,《五帝本纪》正义也说黄帝“生日角龙颜”。怪不得常言道“龙蛇难辨”、“龙蛇不分”,二者实为一物也。只不过传说中龙大、蛇小,蛇行地面而龙可飞天。可见“龙”在神话传说中,比“蛇”具有更大的神性,堪称“神蛇”而已。由此也可解说《山海经》中诸多“龙”的记载。
《山海经·南山经》:“凡鹊山之首,自招摇之出,以至箕尾之山,九十山,二千九百五十里。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”。“凡南次二经之首,自柜山于漆吴之山,凡十七山,七千二百里。其神状皆龙身而鸟首”。“凡南次三经之首,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,凡一十四山,六千五百三十里。其神皆龙身而人面”。
《东山经》:“凡东山经之首,自樕蝨之山以至于竹山,凡十二山,三千六百里。其神状皆人身龙首”。
《中山经》:“凡岷山之首,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,凡十六山,三千五百里。其神状皆马身而龙首”。“凡首阳山之首,自首山至于丙山,凡九山,二百六十七里。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”。“凡洞庭山之首,自篇遇之山至于荣余之山,凡十万山,二千八百里。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”。
《山海经》中这些“鸟身龙首”、“鸟首龙身”、 “马身龙首”、“龙身人面”、“人身龙首”之形象,我们完全可以将“龙”理解为“蛇”,即“鸟身蛇首”、“鸟首蛇身”、“马身蛇首”、“蛇身人面”、“人身蛇首”的形象。实际上古代典籍中往往“龙”、“蛇”换称。
如《海外北经》云:“北方禺强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青蛇”。《大荒北经》亦云:“北海之渚中,有神,人面鸟身,珥两青蛇,践两赤蛇,名曰禺强”。晋人郭璞注解《山海经》说:“(禺强)字玄冥,水神也。《庄子·大宗师》曰:‘禺强立于北极’。一曰禺京。一本云:北方禺强,黑身手足,乘两龙。”可知当时郭璞所见的另一版本《山海经》就将禺强“践两蛇”称为“乘两龙”。
由此可见《海外西经》:“西方蓐收,左耳有蛇,乘两龙”。
《海外东经》:“东方句芒,鸟身人面,乘两龙”。
《海外南经》:“南方祝融,兽身人面,乘两龙”。
《大荒西经》:“有人珥两青蛇,乘两龙,名曰夏后开”。
这四海神灵所谓的“乘两龙”,实际均为“践两蛇”。大概早期的神话传说即“践两蛇”,但“蛇”为凡间之物,后人觉得似乎不大象神灵的座驾,特别是夏朝的开国皇帝夏后启(开),若踩着两条“蛇”,实在有点滑稽,于是后人便将“蛇”神化为“龙”,四海神圣皆“乘两龙”,开国神君夏后启也便比同神圣而“乘两龙”了。
那么,“神人”所乘的“神龙”究竟什么形状呢?
我们现在所见的《山海经》版本,实际为明代版本,其中插图所画的“神龙”,皆为明代人心目中的“龙形”。而明代人的“画龙法”,则是继承宋代的“三停九似法”。
宋代画家董羽总结了前人及自己的创作经验,在《画龙辑议》中提出了一套画龙理论:“画龙者,得神气之道也。神犹母也,气犹子也。以神召气,以母召子,孰敢不至。所以上飞于天,晦隔层云;下潜于渊,深入无底,人不可得而见也。古今图画者,固难推其形貌。其状乃分三停九似而已。自首至项,自项至腹,自腹至尾,三停也。九似者,头似牛,嘴似驴,眼似虾,角似鹿,耳似象,鳞似鱼,须似人,腹似蛇,足似凤,是名为九似也。雌雄有别,雄者角浪凹峭,目深鼻豁,须尖鳞密,上壮下杀,朱火煜煜;雌者角靡浪平,目肆鼻直,须圆鳞薄,尾壮于腹。龙开口者易为巧,合口者难为工。但要挥毫落墨,随笔而生。筋骨精神,伫出为佳。贵乎血目生威,朱须激发,波涛汹涌,若奋风云,鳞甲藏烟,鬃鬣肘毛,爪牙伏利,蜿蜒升降,腾旋之间,噀其雨露,踊跃腾空,点其目则飞去,乃神笔之变化。昔张僧繇公,则其人也”。
董羽总结画龙主要特点就是“九似法”:“头似牛,嘴似驴,眼似虾,角似鹿,耳似象,鳞似鱼,须似人,腹似蛇,足似凤,是名为九似也”。董羽自称师法于南北朝时大画家张僧繇,传说张僧繇“尤善画龙”,著名典故“画龙点睛,一飞冲天”,便是赞颂张僧繇的画龙神功。
明代乃至清代画龙基本上继承了董羽“九似法”,看明代版本《山海经》的插图中,“龙形”基本如此(见图5)。明代的“龙形”画法虽说源于宋代,但某种程度也属于创作性质,特别是《山海经》插图中的“龙”。因为明代插图本《山海经》之前,世传的《山海经》只有经文,而已无图画了。
据考证早期的《山海经》并非仅有“经”,而是图文并茂。《山海经》是中国上古文化的珍品,自战国至汉初成书至今,公认是一部奇书。说它是奇书,一是记载了众多的国家、人物、山水、神怪,集地理志、方物志、民族志、民俗志于一身,保存了大量的原始社会资料;二是因为它开了中国图文参照叙事传统的先河,山海景观、奇人怪兽都形象地反映在《山海经图》的原始古图中。晋代时人还见过《山海经图》,晋代著名诗人陶渊明有“流观山海图”的诗句,晋代学者郭璞曾作《山海经图赞》,郭璞给《山海经》作注时说道:“图亦作牛形”,“在畏兽画中”,“今图作赤鸟”等文字,可知晋代《山海经》尚有图画。而且,在《山海经》的经文中,一些表示方位、人物动作的记叙,明显可以看出是对图象的说明,如《大荒东经》记王亥:“两手操鸟,方食其头。”《海外西经》:“开明兽……东向立昆仑上”等等。可惜陶潜、郭璞所见到的《山海经》古图并没有留传下来。
唐代时,《山海经图》曾被视为“述古之秘画珍图”。张彦远在《历代名画记》中列举历代的九十七种所谓“述古之秘画珍图”中,就有“山海经图”和“大荒经图”。此后《山海经图》可能失传,于是南朝张僧繇和宋代舒雅分别绘有十卷本《山海经图》,但这些《山海经图》也均已先后佚失,只留下《山海经》的经文本。
现在所见到的明、清时期编辑的《山海经》中绘图,均为后人的创作,已非原始古图。所以,《山海经》插图中的“龙形”,肯定已非原始“龙形”。因为早期的汉代时人描述“龙”,绝非宋人所说的“九似”。如东汉时王充《论衡?龙虚》曾说:“世俗画龙之象,马首蛇尾。”顶多算是“两似”,即“头似马,尾似蛇”。而这种“马首蛇尾”的“龙形”,应该更接近原始“龙形”,因为考古界公认最早的“中华第一玉龙”,即史前的红山文化玉器“玉勾龙”,笔者也藏有此类玉雕(见图6),大致就为“马首蛇尾”,或者准确说为“马首蛇身”。所以说,“细长”的“蛇身”,应为原始“龙形”的主要特征。由此可见,“蛇”其实就是“龙”的世间原型。著名神话学者闻一多先生的《伏羲考》论证说:“龙以大蛇为图腾的团族,兼并了吸收了许多别的形形色色的图腾团族……兽类的四脚,马的头、鬣和尾,鹿的角,狗的爪,鱼的鳞和须”,明确指出“大蛇”为“龙”的原型,并考证就是华夏先祖“图腾”。
关于“蛇”为先祖图腾的说法,古已有之。传说华夏民族的男女先祖为伏羲、女娲,伏羲又名庖牺氏、太皞(昊)氏,与女娲同为“人首蛇身”。
《太平御览》卷七八引《帝系谱》:“伏牺人头蛇身”。
《拾遗记》卷二:“蛇身之身,即羲皇也。”
司马贞《史记?补三皇本纪》也说伏羲“蛇身人首”。《帝王世纪》:“太昊庖羲氏……蛇身人首。”
《列子?黄帝》:“庖牺氏……蛇身人面。”“女娲氏……蛇身人面。”
曹植《女娲画赞》:“或云二皇(伏羲、女娲),人首蛇身。”
《楚辞?天问》:“女娲有体,孰制匠之?”王逸注:“传言女娲人头蛇身,一日七十化。”
《山海经?大荒西经》:“有神十人,名曰女娲之肠,化为神。”郭璞注:“女娲,古神女而帝者,人面蛇身,一日中七十变,其腹化为此神。”
史籍中多说伏羲与女娲一样,同为“人首蛇身”,汉代画像石雕刻的伏羲、女娲,就是“人首蛇身”。如河南省南阳市出土的汉代画像石中,绘有女娲与伏羲的交合图,两人双肢为龙爪,下身有鳞甲,各有一条长长的尾巴,相向交尾而立。汉代除画像石、画像砖外,壁画也有伏羲女娲交尾图,其画面基本上与画像石差不多,只是有的是“人首蛇身”,有的是“龙首蛇身”。大概最初的母系社会时,伏羲、女娲皆为“蛇身”,而进入父系社会以后,重男轻女,伏羲变成了“龙身”。所以,《左传?昭公十七年》说:“太皞氏以龙纪,故为龙师而龙名。”《文选?王延寿〈鲁灵光殿赋〉》也说:“伏羲鳞身,女娲蛇躯。”
华夏之祖的华胥氏,传说为伏羲、女娲的母亲,《春秋世谱》中即有“华胥生男名伏羲,生女名女娲”的记载。《独异志》又说:“昔宇宙初开之时,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,而天下未有人民。议以为夫妻,又自羞耻。兄即与妹上昆仑上,咒曰:‘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,若不使,烟散’。烟合,其妹即来就兄。”此处所说的兄、妹,就是伏羲、女娲,同为人类始祖,所以大凡祭祀伏羲的地方,都供奉女娲。可见古史传说人类最早的男祖先伏羲和女祖先女娲,本为兄妹而后结为夫妻,所以他们的身形或“龙”或“蛇”应该一致,或可并称为“龙蛇”。我们由此推开去仔细研究这种现象,就会明白,这种“人首蛇身”实际上就是“人首龙身”。这种“半人半蛇”或“半人半龙”的造型,即为伏羲和女娲部族的图腾或族徽。此类“人面蛇身”或“人首龙身”表现华夏民族图腾的圆雕玉珮,古来传世颇多,笔者也藏有数个(见图7)。伏羲女娲部族的图腾为“人龙(蛇)结合”,不仅有“人首蛇身”、和“人首龙身”,还有“龙首人身”和“蛇首人身”的造型(见笔者藏品:图8、图9),正如《山海经?东山经》所言:“其神状皆人身龙首”,以表现伏羲女娲部族为“龙蛇传人”。笔者所藏古玉雕中,还有一尊“蛇龙首人身神像”,则是将“龙蛇双首”作为神首(见图10),也是伏羲女娲部族的图腾,由此亦可见“龙蛇一体”也。
结合《山海经》文中“蛇身”之“烛龙”,以及“践蛇”即“乘龙”的记载,再加上对古今“龙形”的比较考证,可知古代传说的神人“载蛇”,其实就是后人所说的“御龙”,即为表现与先祖图腾“神龙”的亲密接触。或者说,神人“珥蛇”、“操蛇”、“践蛇”,意在表明其为先祖“神龙”的正宗传人。古人崇信“通灵宝玉”,于是将“神人”形象雕成玉摆件以供祭祀,或雕刻成玉珮,由神巫作法时佩带于身上或持于手中,成为“通灵”的“神器”或“法器”。作为“神器”,可受到先祖“神龙”的护佑;作为“法器”,可沟通先祖神灵并由此传达神的旨意。
参考书目:
袁珂《山海经校注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
袁珂《中国神话传说词典》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5
闻一多《神话研究》巴蜀书社 成都 2002
(附图玉雕皆为笔者藏品)
二00九年十二月于济南“尚古玉堂”